缚獭旅店死亡事件
探索者日誌:纨绔子弟 1 of 6
著 James L. Sutter 翻译 空山鸣
我在一个颠倒的世界中睁开了双眼。轰隆隆的雷雨,节奏如同铁匠锤一般铿锵地越过眼帘,但却是向上汇入一个旋转的溪流中。我闭上了双眼想要反抗这令人难受的感觉,试着不受景象甚至是声音的影响,并把手指插入到淤泥当中小心地抓牢,唯恐我再次从这滑往他处。就这样挂了一会之后,考虑到我的处境,只好伸出双臂,小心翼翼的试着把我自己翻转回来。
这并不是我最棒的奇思妙想,但是的确成功的将世界反转至正确的方向。这也是一个好事,因为要是没成的话——法尔加斯就根本没法以那个角度维持住——只能像醉鬼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沟渠里。但是我成功的救了自己。
我名字叫奥利克斯·凯达,而且我很可能地位比你高。
这并不是针对你,你懂的。只是因为我的血统——就是字面的意思。我的全名是奥利克斯·塔雷乌斯·卢西崔克斯·凯达,卡德里亚——整个河域诸国最肥沃的土地——领主凯达唯一在世的儿子。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兴许看不出来,那是一定的,或者你可以去问我父亲——他是个顽固的老头子,而且可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但是现在让我们不要再纠结这些往事了。
在路的另一边,法尔加斯醒了过来,抱着头不断地呻吟。在仔细查看了手中的空酒杯之后,他决定扔掉,随后转念想了一下又拿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然后才厌恶的丢进了灌木丛中。
“诸神并不仁慈,”我一边说,一边把屎味的臭泥从一侧的脸庞上刮下来。
“并不是,”他回应道,“昨晚绝对是太仁慈了。”法尔加斯从沟渠中爬出到路上,开始用手从马车车辙中舀起水来泼在自己的脸上,把淤泥从他的光头上冲洗下来,嘴里像是在诅咒一般地喃喃祈祷。他的沐浴结束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捡起他的包和手杖。他常常会用后者去拨弄我们脚边的面包屑和骨头,让他们在淤泥中打转。
“好吧,大少爷,接下来怎么办,我很怀疑他们现在会欢迎我们回去。”
“切…”我把淤泥踢到我们留下的痕迹上,掩盖了证据。“在我父亲的宫廷里,我甚至连要都不用说——他们就会把最好的东西呈上来,并以此为荣。”
“对对,”法尔加斯说,“所以这次你也是没说,对吗?”他转过身,朝着与风暴中依稀可见的肮脏小村落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吧。风暴虽然不会没完没了,可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等雨停。”
他说的有道理。我拎起过于轻便的背包,跟了上去。
很多年轻人都梦想出去看一看世界。我并不是其中一员。而现在我也已经见识过了,更肯定了我的想法一直是对的——宫廷外的世界寒冷、肮脏并且充满了愚蠢。只要能留在卡德里亚就好了,当一个仁慈的贵族服务百姓,进行一些重大决策,好让他们不用绞尽为数不多脑汁,就已经可以让我心满意足了。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我的父亲——他是另外一种类型。他全靠自己,凭借刀剑和金钱挣来了这块封地,无法以理解的态度看待娱乐活动或者那些与统治阶级有关的不幸事件。你睡几个姑娘,挥霍些税款,教训几个暴发户——这可都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毕竟除了权贵阶层,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津津乐道?平民需要我们,所以就算稍微越了雷池几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完全不至于把自己儿子流放了。
就在我对法尔加斯说着差不多意思的话时,他握着拐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打断我的话语并挡住了去路。沉默中,他指了指。
透过蒙蒙细雨依稀可见的前方,大路分岔了,分别通往一棵枝杈繁茂的大树两侧。而在其中一根树枝上悬挂着一团黑影,沉甸甸的随风摇曳。
我们小心翼翼的靠近,这团黑影慢慢显现为一具已经被乌鸦啄咬过的肿胀尸体。虽然在十字路口吊死罪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他漆黑的舌头和突出的双眼令我感到惊讶。我吹了声口哨。
“你觉得他犯了什么事?”我问到。
法尔加斯走上前去查看尸体。
“由这个判断的话,”他说到,“我打赌是通奸。”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然后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好吧,”法尔加斯一边说着,一边去解开那个人的斗篷,“至少我们可以不用淋……嘿!”
我转头看去,他把死尸的斗篷搭在手臂上,正在检查上面的扣环。他取下来递给我看——这是一个破损的胸针,上面粗糙的铁质装饰呈现出一颗星星悬于一条大路上。我挑起了眉毛。
“这个,乖乖,是开放之路徽记。”他抬起头赞许的拍了拍那具尸体。“看起来我们的朋友是个探索者。或者是偷了探索者的斗篷。”他看向我,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我虽然还在盯着这具尸体,但是却张大了嘴,就像突然顿悟了一样。
每个小孩都听过这样的故事。成为一个探索者带来的不仅仅是名誉与权力——还有尊敬。探索者会将他的冒险发表出来载入经久不衰的史册,引人瞩目的传颂于每个宫廷,无人会质疑他们的成就。
就算是凯达领主也是一样。
“不,”我缓过劲来,视线回到尸体上,“这是我们回卡德里亚的船票。”我开始在尸体上那湿漉漉的衣服里翻找,完全无视湿冷血肉的触感。我的手碰到一块圆形金属,一把掏了出来,让这个战利品上的微光照亮了法尔加斯的脸。
“一个寻路仪!”他伸出一只手摩挲发着微光的罗盘。“绞死他的人一定是太过于迷信才没敢搜刮走这个。”
“肯定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它的绑带套在脖子上,把这个宝物挂在贴近胸口的位置。“而他们拒绝的东西就变成了我的奖励。法尔加斯,现在我向你介绍奥利克斯·凯达——一名探索者。如果想的话,你可以跪下了。”
“探索者!”他瞠目结舌的说到,“你难道是要假扮成探索者——还是一个死掉的探索者,是这样吗?”
“谁假扮了?”我平静的问到,“我只是听从凯达领主的命令。”
法尔加斯轻蔑的哼了一声。“他让你滚出领地,除非闯出点名头或者死在外头,否则都不要回去。”
“完全正确!那还有什么比一个探索者名头更好呢?就在这一刻,我接受这一新使命,接受其全部的职责与权力。”
“我敢肯定不是这么运作的,”他狐疑地说到。“你没法这样自称是探索者。”
我挥手打断了他长舌妇般的喋喋不休。
“行行好,法尔加斯。也许在你的庙里世界非黑即白,但这可不是,我们有很多灰色地带。再说了,我确信任何仪式都不过是走形式而已,在我发表了我的冒险之后,这会是件很容易被忽略的小事。”
法尔加斯哑口无言,很明显是嫉妒我的好运。
“别怕,老人家。好好服侍我,我一定会在年记里提到你的好。现在让我们离开这风雨之地,怎么样?”
法尔加斯无奈的摇了摇头,最后再搜索了一下尸体后便跟着我沿路走去。
这个城镇有一点名不副实:两排木头建筑面对面的列在一条可怜的小路两侧,这条小路的宽度仅够两辆手推车勉强通过。住在这的人也好不到哪去——邋遢、脸长难看还笨手笨脚,他们盯着我们看的呆滞目光就像一群牛一样。好在风暴终于停息,街道上大部分地方都是干的,除了从翻倒的夜壶旁缓缓流向路中央的湿滑污垢。
法尔加斯问到:“现在去哪?这地方太小了,肯定没妓院,所以我毫无兴趣。”
“你真是个奇怪的祭司,法尔加斯,”我说到,“但是我喜欢你的想法。不幸的是我们还有公务要办。首先我们要找到一个探索者分部。”
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么是什么让你觉得这里会有一个呢?”
“简单,”我说到,并扳开手指数道:“第一,那个探索者肯定有一个来处,而这里就是离他最近的城镇。第二,这里的人肯定知道那个探索者的事,不然他们不会只是拿了他的钱但是把能识别身份的寻路仪留了下来。第三……第三就是上两条原因已经足够了。”挺起腰板,鼓足气,我走在前面,对这些农民尽可能的表现出仁慈和友善。只有一条街而已,找到目的地能有多难。
“就是这。”我边说边撂下我的包。
“就这?”法尔加斯问到,抬头看向这个旅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缚獭旅店”,画着一个粗糙的啮齿动物被束缚在一些女式围巾里。这间旅店有三层楼高,在两侧的建筑中间有点鹤立鸡群,并且在它后方的附楼外还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当然,”我说到,“这明显是方圆十英里内最引人瞩目的建筑了。探索者是大人物,法尔加斯,就算是要伪装,你不会认为他们住在潮湿的小茅屋里吧?你说呢?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我拎起包然后原路返回。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但被我一推合上了。
“你不会以为我们就用现在这副模样去见他们吧。”我伸手弹掉他长袍的一块泥巴,他的污泥铠甲上便有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镂空花纹。
就在镇子外面我们找到了流向旅店后面的那条溪流,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块偷来的面包。一想到这小溪可能昨天还在结冰状态就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我还是脱掉衣服在溪水里洗了起来。法尔加斯伸出手指试了一下,便飞速的撤了回来。他没有脱衣服,开始喃喃的小声祈祷,声音还没到我耳边就消散了,伴以一个伸直手臂的击掌。他周围的空气突然发出了嘶嘶声,然后陡然间他全身上下的泥点都自己脱落了下来,让他变得干干净净并且笑得像刚从尼姑庵里出来似的。
“黛丝娜理解旅者的苦难。”
我看着冰蓝的溪水:“给我也来一个?”
“不好意思,”他咧嘴一笑,“虔诚只够今天用一次。”我骂了一句,跳入溪水中。
一小时之后,我们再一次站在旅店前。而这一次我们看起来有之前的贵族气派——至少我之前有。
“等一会进去,我来负责讲话。”我说到。
“你确信这是明智的选择吗?”法尔加斯问到。“你也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对待上一个探索者的。”
“所以我会小心谨慎,”我说到,“不用担心我。”
“如果你还记得,大人,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本职工作。”
他那假惺惺恭敬令人恼火,但是我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那么就当个好保姆给我端点热牛奶来,别挡道,让我来处理这些事情。”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随即打开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无疑是镇子上每个庄稼汉的梦中情人——请我们进去,然后匆忙前去为几桌粗鄙士兵模样的客人拿酒。我跟着她进去然后伸手揽住她的手臂。
“不好意思,”我说到,“我想找一下老板。”
“喔,”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一个极不淑女的手指戳向她的肩膀,“那你是要见米利金,那。”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又高又长的吧台,上面是一幅奇怪的画面:一只被填饱的河獭,被一种明显是在效仿传说中的奥斯利昂法老所穿的丧葬服装款式的黄色亚麻布裹了起来。
我转回头看向女孩。她正在继续递送酒水,并试着避开士兵揩油的范围。她接触到我的目光,刻意向河獭努了努下巴。
就这么着吧。“呃…米利金?”我向河獭发问。
“似谁?”
这声音吓了我一跳。河獭一动都没动,只是用黑玛瑙一般的死寂双目盯着我。
“我…呃…我想…”
突然响起一阵攀爬的声响,一撮黑发探出吧台,很快演变成一个干瘪的侏儒两手撑在台面上狐疑的看着我。
“喔!你好先生。我还以为……”我的眼睛瞟向水獭。米利金随着看过去笑了起来。
“他曾是鼬类之王,真的。”他转向我接着说到:“而几位大人在这美好的夜晚驾临缚獭又是所为何事呀?现在我这的房间比一个挤奶妹掉进军营里还要塞得满。”
“事实上,先生,”我压低声音说到,“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个活。”
他的瞳孔明显放大了,我确信我找对了地方。他巧妙的撇了一眼其他桌上的那些恶棍,然后我们心有灵犀的靠近吧台让谈话变得更为私密。
“你刚说一个活?”
我的手伸进衬衣中想要出示寻路仪。
“停,停,”他飞快的说到,“不用拿出来。最好别做任何引人瞩目的事情。那他呢?”他用头点了点站在我身后的法尔加斯。
“他是和我一起的。并不是我们的一员,但是一个忠诚的仆从。”
“也是一个虔诚的仆从,”法尔加斯插话进来,“法尔加斯神父,为您效劳。愿黛丝娜的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你可以叫我奥利克斯,”我不希望这个祭司打断对话,赶忙接话道,“我走了很远的路到这里,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开始。”
“很好,很好!”米利金搓着手,咯咯地笑着。他跳下那个能让他看到吧台外面的板条箱,然后绕过吧台让我们从一个活板门进到后面的厨房里,把一个在火炉旁正在鼓风的胖女人赶了出去。
“这样就好了,”他说,“完美的掩护——没人会怀疑,你就能做你真正的工作了……不过我必然不是能够传达给你们任务的人。只有……”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们看了一会,然后从柜子里抓起两把面粉然后精准的扔向我们的胸口。
“成了!”他带着明显满意的语气说到:“伊尔娜会假装是负责人,但是不用担心——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们都知道。”他眨了眨眼说到:“所以保持低调,不要看旁边的士兵,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知道了吗?”说完,他咯咯笑着转身冲出了房间。
“好吧,”我说,“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了,你说呢?”
法尔加斯只是哼了一下。
伊尔娜刚出现过,就是那个负责给这间旅店准备伙食的胖女人,像是流言和肥肉堆积起来的一座母鸡模样的大山。那个女服务生叫万妮娅,是她的侄女,并且漂亮的多——自从米利金收留了我们,她不止一次向我投来青睐的目光。法尔加斯和我住进了租金最便宜的房间,并且在很多次隐秘的推波助澜下,以新“助理厨师”的掩护身份开始工作。这工作挺累人的,并且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能够保密到如此程度,除了伊尔娜在不停嚼舌根的同时很快揭示出要这样小心谨慎的缘由:这里的统治者,拜尔托·埃德沃斯男爵。
作为这里和本地其他几座城镇的世袭统治者,男爵是有着无度的欲望和同样无度的财富。他并没有选择住在一座大宅里,而是选择住在他的封臣领地中,会搬入该地最豪华的旅店接受数月款待后再搬去下一个领地。我们也了解到,之前遇到的那个无名探索者,也是因为对他看上的一个民女青眼有加,才得到那样的下场。而他现在正好入住了缚獭旅店。
没人想看到这位大人将怒火扩散至全体协会成员,所以法尔加斯和我一直保持低调,等待进一步指示。随着时间的推移,旅店的气氛变得阴沉起来。也许是因为拜尔托大人的存在和他无休止的欲望,很快榨干了食品库和酒窖,却又没有相应的报酬的缘故,我们周围这些员工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硬和牵强起来。在一天晚上我正溜去厨房顺零食的时候,正巧听到了交谈声便顺势停在了门边。
“他们已经到这里十天了!”伊尔娜正在压低声音尖叫着,“十天了,他们就只能做母猪结婚都用不上的半糊的蛋糕!而那个年轻的肯定是喜欢万妮娅,我心里跟明镜一样。”
我们!他们在议论我们!
米利金反驳道:“得了,这里哪个男人不是?而且他们又不是糕点师。如果现在就让他们上手,明显不成。多给他们点时间。”
我变了变姿势想要更靠近一些,但是地板振动了一下,而米利金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鉴于当机立断是英勇的重要组成部分(什么时候不是呢?),我撤回了我的房间,然后把我听到的告诉了法尔加斯。很明显他们正等着我们进行下一步行动,开始干一些探索者会在分部进行的不管是什么的工作……如果我们能知道是什么就更好了。
第二天,我不经意的向伊尔娜吐露出我已经准备好开始“工作”了。她脸上的阴郁立即消退,笑得像一个太阳,一个肥肉乱颤的厨子太阳。她使了个眼色说如果需要什么就去找她后,把我们单独留在厨房里。门被猛的关上了,我和法尔加斯隔着一个我俩风格的蛋糕半成品以及面粉的桌子面面相觑。
“怎么着?”他先起了话头。
“说实话,”我说,“我其实还满期待有点新花样的。但是看起来我们还是在老路上。”没有别的办法,我开始再次动手试着把蛋糕弄成形。
过了还不到五分钟,万妮娅轻轻地敲了敲门,脸上笑容比她姨妈更甚。鉴于原来她只敢在伊尔娜背后对我暗送秋波,现在明显已经没有之前的顾虑了。她蹦蹦跳跳的穿过厨房环住我的手,愉快的将自己贴在我身上。
“是真的吗?”她问我:“今晚你就会动手?”
“当然。”我撒了谎。
“喔!”她激动的尖叫声在她意识到会引起骚乱时戛然而止,继续对我耳语。
“感谢诸神!光是现在让他的那些狗腿子手不要碰我就已经很难了,他们肯定会不仅仅只满足于酒菜,时间问题而已。”
“什么?”我不自觉的问到。
“哦,别担心,”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胳膊,眨了眨眼睛说到:“你这么快的赶来有足够的时间保住我的名誉。你知道米利金和姨妈说毒剂师公会怎么也不可能从匕痕派人过来,因为我们根本付不起钱。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擅自送信过去——这三个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男爵去死,所以就算是杀手也会有点恻隐之心,对吧?”
她一边笑着一边嘟起嘴在我的脸上快速的亲吻了一下。房间的那一侧,法尔加斯的睁大了眼睛。
“好了,我不打扰你的‘烘焙’了。”她飞快的冲出房间,突然停下竖起一根手指穿过带着笑容的双唇,示意我们噤声,然后翩然而去。
厨房里鸦雀无声。
“毒剂师?”法尔加斯问到。
“你知道吗,”我说,“我觉得我们可能待得太久了。”
没有进一步的讨论,我们立刻决定准备离开。在得知反叛计划后当地人肯定是不可能放我们离开的,所以我们继续假装制作蛋糕,在假意与其他员工暗通款曲的掩护下,偷偷把口粮和装备藏在围裙里,借上厕所的机会运送到另外较少使用的一栋附楼里。最后,在夕阳开始西下,旅店里的人也开始忙碌于为士兵准备饭菜时,我们悄悄地准备离开,溜出后门前去我们存放补给的地方……就是米利金正端坐在上面的那堆赃物。
此时与他手中的巨大十字弩相比,他显得更加矮小了,武器的过于巨大也致使他不得不将尾部抵住胸口,但是在示意我们进来并且关门的过程中,他的瞄准一直都没有丝毫颤抖的痕迹。
“其实,”他用这把巨大的武器指向我的胸口说到,“我其实并不该意外。如果你们真是毒剂师公会的成员,那么在工作完成前我们都不应该察觉到你们的存在。”他暗笑了起来,说到:“完全不像你俩这样。”
“别这样,”法尔加斯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摊开双臂露出空荡荡的双手,“你不会射击一个谦卑且手无寸铁的莎琳祭司吧,会吗?”
米利金哼了一声并转而瞄准法尔加斯的脑袋。祭司立刻停下了脚步。
“拜托,”我祈求到,“我很抱歉造成了误会,但是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是刺客。”
“错,”米利金说到。他的臂力十分惊人,一手端着十字弩,一手从下面的这一堆货物中抽出一把切肉刀,掷向我的两脚之间。深深的剁入地板中不断的颤抖。
“你们现在是了。”
我盯着这把刀。
“拿起来,”他点头示意着说,“现在用毒已经太晚了。你负责给我们的尊贵领主准备今晚的晚餐,然后就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会和他留在这里,”他目视了法尔加斯,“确保不会有意外发生。等你完事,我会让你们俩先走一步,然后再上楼去发现你们犯下的可怕罪行。”
“如果不去呢?”
他拍了拍屁股下面的这堆货物。
“那么没人会责怪一个高尚的旅店老板射死两个企图抢劫他饭碗的恶棍。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我看向双眼紧盯着弩矢的法尔加斯,头点得飞快。
“好,”米利金说到,“现在去吧。”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我捡起刀藏进围裙里,然后回头走了出去。
我本来可以溜走——相信我,这想法一直在我脑海里——但法尔加斯自从我开始可怕的流浪之后就一直很有用,即使我讨厌承认这一点。我迷迷糊糊的进了厨房,从伊尔娜手中接过一个带盖子的托盘,然后穿过楼梯旁的守卫走上楼去。
男爵的房间占据了整个三楼,楼梯的尽头是一个狭窄的平台。一个男仆坐在门前,好在主人有所需要的时候可以跑个腿。
“这里交给我吧,”我说,比划了一下身后的楼梯,“为什么不去给自己弄点吃的?”聪明的男孩话只用说一遍,转眼间平台就只剩我一人。我敲了敲门,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让我进去。
里面就是领主的房间,墙壁和床周围有六盏黯淡的油灯散发出的柔和的光芒。描绘着河流和田野风光的挂毯悬挂在房间四周,躺在铺着垫子的豪华大床上就可以观赏。总而言之,如果除去这个房间里的人,便是一幅温暖怡人的场景。
拜尔托·埃德沃斯男爵是一个在所有错误的地方都异常巨大的男人。极度肥胖的他,肉仿佛像是身上流出来一样,裹在一大堆被褥之中形成了一个脂肪池。一缕缕油腻的黑发包裹着一张没有下巴的脸,床单被褥上还沾着上一餐的残羹。他肥嘟嘟的手里攥着一支啃了一半的鸡腿。我扫视四周,寻找刚刚让我进来的女人。
“到底,”男爵开始发问,同时我发现那其实是他的声音,尖细的如同没变声的小男孩,“你给我端来了什么?”他把鸡腿扔去角落,然后把手在墙上抹了一把,伸出双手来接盘子。
“晚饭,大人,”我说着向前走到床边,“缚獭酒店的招牌菜。”我掀开主菜的盖子然后优雅的鞠了一躬。
那把刀从我的围裙里掉了出来,落在我俩之间的床单上。
我俩瞬间凝固了。仍然弯着腰的我看着领主的眼睛在我的脸和刀之间飞快的打了一个来回。
我露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而那看起来更坚定了他的怀疑。
“骗子!”他咆哮道,一把打飞了托盘迫使我后退了几步。“有刺客!”
我伸出了双手。“等下,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是……”
“暴民!”他抓起那把刀吼道:“我要亲手剥了你的皮!”
他由于暴怒和用力过猛涨红了脸,把他庞大的身躯从床上甩了下来——然后直接撞上了一盏落地灯,一起滚落在地板上。离开床之后,他看起来更加笨拙,扑腾着短小的四肢想要支撑起白胖的身躯,就好像一个想要翻身的乌龟一样。
“兔崽子!”他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会为策划这次羞辱而被五马分尸。”
与此同时,灯油流了出来。噗的一声,从摔坏的落地灯中流出的灯油着起火来,火舌很快在地板上蔓延开,点着了两幅挂毯的底部,使得那个角落充满了噼啪作响的烈焰。
男爵看了看这形势变化丢掉了手上的刀,加倍努力的想将他笨重的身躯拖离滚滚燃烧的火油。
“孩子!”他对我喊道:“拉我起来!恕你无罪——只要拉我起来!”
我盯着眼前的景象,看着翻滚的人形肉虫和已经开始烧到床单和吊灯绳索的火焰,慢慢地向门口挪了挪脚步。
柔软的血肉摩擦着木地板。
“求你了!”他喊道:“拉我起来!我很仁慈的!”
但接着只剩下关门的声音,我快速的走下楼梯。并在最下面对守卫点头示意。
“他不想被打扰,”我说,并做了一个粗鲁的手势,守卫哈哈大笑。随即我穿过厨房走出后门,快速前去米利金和法尔加斯所在的另一侧的角落里,与他们眼神相向。
“完事了。”我说。
米利金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你看起来挺干净呀,”他问:“刀呢?”
代为回答的是从旅店中传出的第一声尖叫。
“着火了!”伊尔娜尖叫着,紧接着其他人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米利金的商业本能占据了上风,他将十字弩扔到一旁,跳起来冲向门去。
外面,旅店的房顶已经冒起了滚滚浓烟与夕阳交相辉映,火苗已经从房顶各处窜了出来。伴随着痛苦的尖叫,米利金飞奔向小溪。
我看向法尔加斯。无需废话,我俩各抓起一把补给品冲向相反的方向。
跨越灌木丛和穿林而过十分钟后,我们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回到我们来时的路上,浓烟依旧清晰可见,不过喊叫声已经渐渐消逝,只剩下教堂的警钟还微弱可闻。
“真悬啊……”法尔加斯靠在树上喘着粗气。
“说得对……”我气喘如牛,低头看向包满了面包的斗篷,现在是我们唯一的财产了。然后这警钟声仿佛提醒了我什么。
“话说你之前在那,”我问起:“你说到莎琳。你不是一个黛丝娜的祭司吗?”
法尔加斯嘴里嘟囔着说到:“男人的信仰是私事,” 他系上斗篷接着说到:“现在闭嘴接着跑。”
我们继续跑了起来。